地窑院
“远望不见村庄,近闻吵吵嚷嚷,地上树木葱郁,地下院落深藏”。这首打油诗是对我家乡淳化民居地窑院的真实描述。
过去,家乡的人多住地窑院。地窑院就是在平地上挖一个方形天井,大约7、8米深,每边长约30米,然后在天井四周挖窑洞。窑洞的大小由自己的爱好和力气决定。听村里的长者说,过去有人在窑洞里套上骡马碾麦子呢。
地窑院有地道从院底缓缓伸向地面。地道外面的门楼是最讲究的,各家都是挖成地窑院还未搬进居住,就先打土坯,盖门楼。
那年月农村的建筑工程极少用砖,都用土坯。春发草浅时,正是打土坯的好季节。或是出钱雇人,或是自家男人擂石碓,女人忙装土,一天不歇气地忙活,到晚上土坯就是长长的一排,高高几层,一点数恰好一千整。等土坯彻底干好,主人才请匠人、叫邻居,邀村上相好来帮忙。人们把盖门楼与结婚、丧事相提并论,是件一定要讲排场的大事。往往叫几家的女人蒸馍做饭,动用十几家的锅碗,几十个男人来帮忙。门楼一两天即成,松柏作大梁,白灰勾砖缝,黑色大门上钉几十个大铁钉。有细心者还请来石匠,刻两个石狮蹲于门前。
搬家时必须热闹一番。白天,抬箱子搬灶具的主人家不给招待。晚上,村里人才来闹腾。老者揣一瓶“太白酒”;小伙子提几鞭炮,不等走下地道洞子,“噼噼啪啪”就放开了;有人则没命地敲打锣鼓吹唢呐;院子里顿时一片欢腾。主人满面春风地发烟倒茶,搬出八仙桌,摆上酒菜,任凭大家“老虎扛子”尽情喊,放开肚皮尽情喝。锣鼓唢呐声响到半夜才停。喝酒猜拳者醉眼朦眬,摇摇晃晃出了大门散去,临走还不忘说声“恭喜”。主人送走最后一位乡亲才关了大门,舒舒服服地躺在土炕上,做个甜香的梦,在新的地窑院过开了新的日子。
农村人住地窑院十分讲究,有钱没钱,大门朝南。大多都是地道洞子对面的窑洞为长者居住,东西北面的窑洞四季干燥,阳光能透过窗子洒在土坑上,作为寝室和粮仓,南面的窑洞或做灶屋,或是鸡圈、猪圈、牲口圈。
农家人不大喜欢养花种草,院子中央便植一棵树,多是苹果、梨、杏。树下开一小片空地,垒一圈碎砖烂瓦,里面种几株红豆。夏天,豆子蔓缠上树身,分不清蔓叶和树叶。蔓上结了豆角,人才拨开树枝去摘。南瓜蔓也悄悄地爬在木架上,叶子遮掩了一缕阳光。放学回家的娃娃坐在树下看书写字,鸡在脚下觅食鸣叫。此时此景,地窑院真是充满诗情画意。秋收时节,金灿灿的玉米挂在树上、窗上、院子的每个角落,将地窑院装点得一片金黄。
地窑院中都有一口渗窖,夏日的暴雨冬天的雪水全汇集在这里,渗入深深的黄土之中。院角又有一口水窖。故乡的土层深不容易打井,家家都有这样一口水窖。窖有两丈多深,上面安有一个轳辘。窖底有引水通道,直通窑背上的麦场。农家人用碌碡把麦场碾得很光,扫得很干净。麦收了,在这上面碾打晾晒,下雨了,水便通过引水道流进水窖。这水,便是一家人的生活用水。
几乎每家窑背上的麦场边都植有椿树、桐树、楸树、杨树、枣、杏、桃、柿树等。它们像一堵绿色的墙守卫着地窑院,也是与邻居的分界线。春风吹过,满树花香飘荡,花瓣也会随风落入地窖院中。
夏天,在地窑院的窑洞里睡觉必须盖上被子。冬雪天,土炕烧得火热,男人们躺在上面吸着旱烟谋划来年的日子,女人们坐在炕上穿针引线纳鞋底,东沟西洼扯家常……
地窑院有许多优点,但它最大的缺点是浪费土地,一院少则占地二、三亩,多则十几亩,而且潮湿,经不起风雨浸泡,上下要走那一段陡坡洞子路,不方便。1976年秋季四十多天的连阴雨,使村中许多人家窑洞倒塌。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,随着家乡苹果、烤烟两大支柱产业的兴起,农民的口袋里开始鼓起来,一些富裕户相继盖起了瓦房,搬出了地窑院。随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告别地窑院,住进了宽畅明亮的平房,也有不少人盖起了二层小楼。
地窑院走过几千年的风风雨雨,在推土机中的轰鸣中,和那许多窑洞文化一起被埋在了地下。